最后一次敬礼，一名军士退役仪式背后的故事

晨雾在营区铁丝网上凝成霜花时，老周正在整理行装，褪色的迷彩服口袋里，三枚青铜勋章硌着掌心，这是他服役二十载的勋章，营区西侧那棵老槐树上,最后一片黄叶正打着旋儿落在他的军用水壶上。

"周参谋，政委让您去会议室。"列兵小王的声音在走廊里回响，老周停下折叠军被的动作，听见皮鞋跟敲击地砖的节奏渐渐远去，会议室门缝漏进的光束里，悬浮着无数金色浮尘——那是阳光穿过五十六个军功章后折射出的光斑。

"周卫国同志，根据《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官服役条例》第五十九条规定......"政委的声音在电子屏蓝光中忽明忽暗，老周望着投影仪幕布上跳动的自己，二十年前那个抱着军用水壶在操场立正的身影突然浮现在视网膜上，幕布右下角的时间戳显示09:47,正是他父亲告别时手表停摆的时刻。

"现批准你退役。"电子声落下时，老周感觉喉结被无形的手攥住，窗外忽然传来列车的轰鸣，铁轨与枕木摩擦的震颤顺着地板传来，他下意识摸向腰间，空荡荡的感觉让手指在裤缝上抓出几道褶皱，二十年来,这里始终别着九五式手枪的金属挂饰。

"这是您父亲留下的。"老周突然开口，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，政委从档案袋取出那个缠着电工胶布的木盒，褪色的红漆上爬满蛛网，盒子里躺着一把老式手枪，枪管上刻着"1984·周世明赠"的字样，老周的手指悬在枪柄上方三厘米处，忽然想起父亲教他射击时说的那句话："瞄准的时候要听见心跳的声音。"

仪式在阅兵场上举行，三军仪仗队踏着《忠诚献给你的旋律列队而过，老周在观礼台看见自己二十年前的照片挂在司令台中央，照片边缘微微泛黄，背景里那棵老槐树如今已高过三层办公楼，第七任团长致辞时，老周注意到他后颈的汗毛在军装下根根竖起,像二十年前第一次接受检阅时那样。

"周参谋的作战记录..."政委在后台递来档案袋，牛皮纸袋里躺着泛黄的笔记本，老周翻开扉页，父亲用铅笔写下的"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"在纸页间泛着微光，翻到某页，钢笔字突然变成歪斜的墨迹："今天儿子问我，为什么每次执行任务前都要检查枪膛。"字迹在"膛"字右侧洇开一朵墨花,像一滴未落的泪。

"周参谋！"司务长捧着香槟色酒樽冲进来，"政委让您喝最后一杯营区酒。"水晶杯沿与嘴唇相触的瞬间，老周想起第一次喝酒那年，父亲把掺着枸杞的烈酒浇在他发烫的太阳穴上，酒液滑过食道时，他突然尝到咸涩——那是汗水渗进伤口的味道。

当礼炮响起时，老周解开领扣的右手悬停在胸前，二十年来，这个动作在无数次紧急集合、演习复盘、政治教育时重复过，此刻指尖触到的是崭新的和平鸽胸针，冷钢划过皮肤却不像当年刺刀那样生疼，观礼席上传来整齐的啜泣声，他看见列兵小王把军用水壶举到唇边,壶嘴溢出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。

退役仪式结束时，老周在纪念品室驻足，玻璃柜里陈列着二十年服役记录：从列兵到参谋的晋升图谱，泛黄的作战地图，父亲留下的手枪，柜角那个褪色的弹壳工艺品上，刻着"1999·周世明"的字样，他忽然想起昨夜整理行装时，父亲的老枪盒里还躺着一枚空弹壳,此刻正静静躺在西装内袋。

夕阳把营区染成琥珀色时，老周站在营门处，铁门缓缓闭合的轰鸣声中，他摸到口袋里父亲留下的手枪，暮色里，三枚勋章在掌心发出细微碰撞的清响，像二十年来每一次立正时心跳的回声，远处传来列车的长鸣,铁轨震颤的节奏与二十年前父亲告别时的手表震颤渐渐重合。

"报告！"列兵小王的声音刺破暮色，"周参谋！"老周转身时，晚风掀起他褪色的军装下摆，二十年来第一次,他看见军装上的五枚铜纽扣全部端正地泛着青光。